RueDesEtoiles

恰似飞鸿踏雪泥

 

都少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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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地上的请柬只是一小瓣扎眼的红色,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却又像个定时炸弹一般,沉默的轰炸着在场所有人的内心。



朴灿烈下意识的想要去捡起那张请柬。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无法对那张红纸产生一个基本的认知,只是遵循着本能一般,微微的屈下膝盖,向请柬伸出了手。



甚至,他的嘴里还嘟哝了一声:“什么东西……”。



但电光火石间,在他的手将要触碰到请柬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动作,紧接着,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刻,他猛地站起来,同时一脚踢开了那张请柬,就好像那不是一张喜帖,而是一块灼烧的热碳。



与此同时,将这一切都收在眼底的都暻秀轻哂了一声,转身就要走人。



朴灿烈从未感到自己的反应神经达到过今天这样发达的程度。此刻的他敏锐的仿佛一只猎豹,都暻秀的一点点动作都仿佛慢动作一般,翻卷起细小的风刃,触发他紧绷到极致的肌肉。



“都暻秀!”他立刻想要追上去,同时仓皇无措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可一向无所不能,天不怕地不怕的朴大司令,朴二少爷,却再也无暇顾及自己在下人面前的失态,此时他的心里仿佛只剩下一个念头,在不断的在他的耳边尖叫,告诉他,如果现在让都暻秀走了,他可能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朴灿烈向前一步,试图抓住都暻秀转身的肩膀。他的大手就像铁钳一样,力量大到手背上的青筋与血管一起暴起,看着无端的渗人。



任谁都无法轻易的从他这样迅速而有力的动作下逃脱,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都暻秀却轻轻巧巧的向后一闪,就那样躲过了他的手。



朴灿烈看着退后一步的都暻秀,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维持着还向前想要抓住他的姿势停在了原地。



他知道都暻秀是有一股子不怕死的劲头的。这种不怕死,在伤人时或许可以占据上风,却很难在躲避时发挥任何技巧性的作用。



可他偏偏叫都暻秀躲过了。



朴灿烈望着自己还来不及收回,停留在空中的右手,脑中只剩下一阵暴涨的嗡鸣。



都暻秀是有功夫的。虽然平时从未显现出来过,但从他今天这样轻巧的躲避可以看出来,都暻秀并不像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文弱,他敏捷,细心,或许最擅长在细节中将人置于死地。



可是他在面对着强迫过他的自己时,却从来没有将这样的一面表现出来过。



甚至是当初那饱含屈辱扎向自己胸口的那一刀,也没有运用任何技巧,以至于只让他受了些皮肉之苦,却并没有危及性命。



“我怎么想的,你又知道了?”都暻秀平静的看着他,在这时忽然开口,打断了朴灿烈纷乱的思绪。不知是不是错觉,朴灿烈总觉得都暻秀看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微妙的自嘲与不忍。那样的眼神,就好像在沙漠里看到一朵将要凋零的花,他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几滴水奉献给这样一朵不合时宜的脆弱。



但很快,在两人视线交错后,都暻秀就垂下了眼睛。他的睫毛轻轻覆盖住了眼神中难以言喻的情感,只随着呼吸轻微的颤抖了几下。



“你现在预备向我解释,让我不要那样想,但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们趁我不在偷偷翻查我的房间,我原本是没打算告诉你,我收到了这么一封关于你的请柬的?”



都暻秀用平稳的语调叙述着,看也不看朴灿烈的脸。抬手冲他摆了一下,他像是累了,打断了他慌张的解释:“朴灿烈,你也不必向我解释,老实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根本没有揣测过。”



朴灿烈张了张嘴:“暻秀……”



“你如果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这个婚约是假的,我信。”都暻秀依然是垂着眼帘,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微微挑起的一边唇角,带起了一个自嘲的弧度:“但你若是告诉我,这张请柬是真的,你们马上就要按照这上面的时间订婚,那我也信。”



“不是这样的……”



朴灿烈不自觉的张嘴辩驳。事实上,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是哪来的请柬,又是哪里蹦出来一个莫名的婚约,可他直觉都暻秀想说的并不是只有这么简单。因此他渐渐收回了自己试图挽留他的手,只将他在身侧攥成了一个紧握的拳头。



“你还不明白吗?不论是哪样的,只要是你告诉我的,我都得信。”都暻秀说:“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有接受,没有拒绝的权利。显然,给我送请柬的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会直接找上我,而不是找上你。”



“再比如今天,你们在我房间里搜出来的如果不是这张请柬,而是随便一张什么内容不明的信件,便可以给我轻易定罪了,不是吗?”



像是阐述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事实,都暻秀缓慢的说道:“与其你在我面前说一万句解释,不如直接给我一个结果。”



“朴灿烈,我很累。”他听到自己说:“如果你想好了,就直接来告诉我,不管现实如何我也会接受,只是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要事到临头,你反悔了,再骗我一次。”



-



那天晚上朴府反常的寂静,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被暴怒中的主人抓到,成为无辜的风暴发泄口。



朴灿烈坐在书房中,交叉着双腿,他的眼神冰冷而薄情,像是没有感情的无机质玻璃,将他本就英俊的五官衬托的更不像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而他的面前一溜跪了一排人,都是下午时分,他与都暻秀在书房时,随着管家一起在家中扫除的下人。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管家。只是这时的他已经没有了平时高人一等的威严与威风,虽然不像其他人一样跪着,但显而易见的是,朴灿烈对他也不复之前那种特别的尊敬。



这样的情景下,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书房中,不像尊重,倒像是特殊的惩罚,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曾经对他尊敬有加的二少爷,为了一个他以为无足轻重的男人,已经对他产生了反感之情。



这种认知就像一种凌厉的羞辱,劲风一般抽打在他的脸上。



“说说吧。”沉吟许久没有说话的主人终于开了口。他坐在这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只用这一点区别就与其他人区分了开来,周身的气场宛如一场表面平静内里汹涌的风暴,沉默的吞没了这房间里所有人的声息。



“这之前也‘打扫’过小都少爷房间的人,都有谁?”



没有人敢说话,大家都知道,这时候主动站出来无异于将自己的脑袋送到枪口前去撞。于是朴灿烈的声音落下后,书房很快又沉默了下来,唯有每个人惊恐的心跳声在跃动。



“没人?那是要我一个个的问了?”朴灿烈笑了一声,声音里却并没有笑意:“都低着头做什么?抬起头来,我记得我见过有人进去过吧?”



他状似随意的用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滑过,被他看过的人却都好似被火烧过一样,周身都陷入一阵无端的战栗中去,几乎是不能自控的又迅速的低下了头。



在这样明显别有用意的惩罚性的高压下,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先一步打破了沉寂的空间。



“少爷,您何必如此。”管家颤颤巍巍的要下跪:“府中的下人都是老仆在管理,您问他们,不若直接来老仆。”



若是在往常,朴灿烈是断然不会叫管家下跪的。可现在的他却拦都没拦,只看着管家跪下了,才开口道:“管家一把年纪了,还记得请吗?”



管家身体一颤,半晌才道:“少爷是嫌弃老仆头晕眼花了。”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朴灿烈咬着牙,笑的狠狠的:“自从小都少爷进门后的几个月,我一直将照顾他的事交给你,就是怕其他人做不好,怠慢了他,却忘了管家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上了年纪的人,难免考虑不周,记不清都少饮食上的偏好,大概也记不得什么时候该给人吃饭,什么时候该让人睡觉,还有,什么东西该碰,什么东西不该碰吧?”



朴灿烈说的咬牙切齿,说到后面,简直要把手中的笔杆捏碎。



就在都暻秀回自己房间后,他将家中所有下人全部集中起来,挨着个儿的调查了一遍,终于了解了这几个月来都暻秀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



“老朴,你年纪大了,胆子也见长啊?!”说着,他再忍不住,一把将桌上放着的近段时间都暻秀外出和饮食记录扫下了桌子,甩在了管家面前:“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给他吃这个?半夜三更不让他睡觉让他下楼去花园里找戒指?我告诉你老朴,区区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别说是都暻秀偷偷丢了,就算是他当着我的面,扔到地上踩上几脚,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用这种下作方式去报复他!”



管家沉默的低着头,一语不发。



“如果不是今天你搜了张请柬出来,你还要给我看他的什么罪证?”朴灿烈气的从椅子前站起来,大步走到众人面前。他身材高大,又恰好站在窗边的位置上,往那里一站便投下一片沉沉的黑影,将跪伏着的众人都吞没了进去,勃发的怒气仿佛火山爆发前灼热的浪,狠狠的抽在众人的脸上:“是他又要勾结外人?!还是要害我,要杀我了,啊?!”



管家盯着眼前的地面。朴灿烈的两只皮鞋踩在地上,躁动不安的走来走去。他知道,那是他气到极点才会有的反应。而朴灿烈出现这样的反应,他只见过两次,一次是他小时候和哥哥争执的过程中,朴翌铭失手把朴夫人送他的一只陶瓷小狗摔碎在了地上,另一次则是有一天朴灿烈和都暻秀外出,两人说是去吃饭,回来后却各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一回来就分别把自己锁回了自己的房间。



也就是那次之后,他发现都暻秀手上的那枚戒指彻底消失了,任他再如何刁难都暻秀想让他找回来,那枚戒指也再没出现过。



眼前走来走去的皮鞋忽然停顿下来,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



仿佛放弃了什么,又认清了什么,那一瞬间,朴灿烈的语气冷淡的不像话,像是在照本宣科的念出一句演绎的台词。然而他的表情却完全相反——两条总是张扬着挑起的长眉紧紧的蹙在一起,眼睛整个通红,好像一个被人抢走了玩具的孩子,无措之下,只能用最软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愤怒与委屈。



这一刻的他失去了所有强悍的外表,留给他的好像只剩下那只犹豫许久,最后却还是选择了打开水壶将里面仅剩的清水向他浇灌的手了。然而就是这样一只手他也要失去了,只因为他的自大,因为他的忽视,因为他的漫不经心和浑不在意。



沉默着看了一会儿窗外黑透了的天,他忽然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向他人诉说,还是只是在自言自语:“我居然还跟他说,跟我吧,从此以后我会好好对他,再也不让他过以前那种日子。”



那艰涩的笑声像把自剖的尖刀,刀尖对着他自己,带着深刻的自责,几乎染上了哭腔。



“……我竟不知道,就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受着这样的欺负。”



恐怕他还以为是我命人这样对他的吧。



他想到那天都暻秀在他面前,忽然将手上的戒指摘了,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将戒指赏给了那个厨子。



那时的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摘下这样一只对他来说堪称是枷锁的戒指,还要日夜面对这样一份饱含凌辱和恨意的“爱”呢?



朴灿烈闭了闭眼睛。



若是早知道,哪怕早一天知道……



他也不会再让他生活在这样的阴霾里。



忍不住想到之前发生的数次,自己在长期不归后,一回来就将他锁进房间里,折腾一晚不叫他睡觉,还总是捏着他愈发消瘦的脸颊和腰侧不满的嘲讽他,以为他是故意绝食才会渐渐瘦下去。



一想到这些,他便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再握着他的手,像之前那次一样,任他将刀插进自己的前胸。



都暻秀是不怕死,可原来他的不怕死只停留在对自己施虐上。他怎么这么笨,笨到明明可以把这一切都告诉他,用事实羞辱他和他口中所说的“爱”,却对这些事情绝口不提。就像今天那张请柬一样,像他说的,如果不是他们别有用心的搜查,他大概依旧会选择沉默,直到事情发生,也没有人会关心他的意见。



因为他知道,他是无法拒绝的。说出来没有任何作用,在他的心里,他永远都是没有依靠的。就连面前这个口口声声对他说爱,说要珍惜他,对他小心翼翼的男人,也在转身之后,无视、默许了其他人对他的一切欺辱。



除了被迫的“接受”,他一无所有。



朴灿烈紧紧咬住牙关,却还是没能压抑住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总算知道都暻秀对自己那一份无法消除的敌意和警惕来自何处。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带给他的,而他不仅没有觉察到过,还让他的无视纵容了这一切。



想到这里,朴灿烈忍不住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呜咽,好像一只走投无路而被围困的兽。



“你走吧,回朴家去吧。”



半晌,朴灿烈终于找回声音。他撑着像是要爆开的额头,苦笑着宣布了这个决定。



因为对方是家里的老人,所以甚至无法做出更大的惩罚,只能以这样软弱的方式试图送给那个已经麻木的人一份微不足道的安慰。



再不想这里多待。朴灿烈三步并作两步,无视了身后因他的决定而生起的一阵骚动,大步向书房不远处的那个房间走去。



他知道,那里还有一个等待他的宣判的人。他向前踉跄几步,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面前,珍惜的伸出手,轻柔的抚摸过门缝里透出的光,像是在抚摸一个怀着隐痛,却连哭泣都无人倾听的脸颊。



“暻秀。”



轻轻的喊出他的名字,他几乎连敲门的声音都嫌重了,生怕这一点声音都会吓到他的小都少爷,他的那个笨笨的,假装精明,假装冷漠的都暻秀。现在他就在门里等着他。而他要告诉他,把他有的所有光明许给他,连带着一份可以放心依靠的安心,一并交到他的手里。



“我不结婚。”他对着门缝轻轻的说:“不是解释,也没有骗人。”



“你可以不信,我不怪你。”嘴唇贴在门缝上,他笑的像哭,却咬着牙努力忍着,最终也没有允许自己哭出来:“我把拒绝的权力还给你。”



“……”



门内始终是寂静。而他也没有再像往常一般,没有撒娇去闹他,也没有试图强行将门打开,更没有像他们最早相遇时那样,用自己拥有的一切去威胁一无所有的他。



朴灿烈在门口又站了片刻,恋恋不舍的望了最后一眼那一线从门缝里透出的光亮,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轻轻的向后倒退了半步,终于决定今晚不再打扰他,让他一个人静静的呆一晚上。



然而在他转身欲走时,门忽然从里面呼的一声被打开了。朴灿烈被吓了一跳,转身去看,只见都暻秀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脚边赫然是一个收拾好的行囊,还有一只同样对他依依不舍,正拿头不住的去蹭他裤脚的黑毛小狗。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朴灿烈下意识的点了一下头,回答的声音却因为心中忽然升起的不好的预感而迟疑了一秒:“……是真的。”



“好。”都暻秀眯了一下眼睛,依然保持着警惕而戒备的神情,定定的看着他,问道:“那我说我今晚就想离开朴家,你也会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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